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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抚摸着胸前的三等功奖章，笑了笑：“至少，我证明了自己不是那个配不上你的穷小子了。”夕阳西下，十年的时光在我们之间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1986年夏天，我高中毕业回到清水村。那年我22岁，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，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。作为知青子弟，我跟父亲一样，注定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耕耘一生。
那天，我挑着两桶水从井边回来，路过村口的小溪。溪水清澈，映着蓝天白云，也映着一张我从未见过的脸。
她跪在溪边的石板上，双手拍打着衣物，水花四溅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，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薄纱。我不由得放慢脚步，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。
我有些窘迫，水桶晃了一下，水洒出来打湿了裤腿。“对不起，我是刚回村的林家小子，林军。”
她这才抬起头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审视。“哦，是林大叔家的儿子啊。我叫杨丽华，村里的民办教师。”
“至少比我们这些初中毕业又读了两年中师的强。”她说着，拧干最后一件衣服，站起身来。阳光下，她的剪影纤细而挺拔，让我一时看呆了。
从那天起，我总是找各种借口经过小溪，希望能再遇见她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不久后，我得知杨家的屋顶漏雨，便主动请缨去帮忙修缮。
杨支书起初有些疑惑：“小林子，你爹身体不好，家里活计多，来帮我家干啥？”
修屋那天，我爬上屋顶，小心翼翼地更换破损的瓦片。杨丽华端着一碗凉茶上来：“喝点水吧，别中暑了。”
我接过碗，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，心跳顿时加速。“谢谢。”我低声说，生怕她听出我声音中的颤抖。
之后的日子，我常常借着送自家种的蔬果给杨家的机会，与杨丽华聊天。我们发现彼此都喜欢读书，便开始交换各自收藏的小说和杂志。每次放学后，我都会“恰巧”路过小学，然后和她一起走一段路，讨论书中的情节。
“我要是有江姐一半的勇气，现在就敢告诉你我心里的话了。”我心想，却不敢说出口。
夏去秋来，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。我开始偷偷写情书，却总是写完就藏起来，不敢交给她。我害怕被拒绝，更害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。
终于，村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丰收节。晚会上，杨丽华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，站在台上领唱《乡恋》，歌声清亮，引得台下掌声雷动。我在台下看得入迷，暗下决心：今晚一定要向她表白。
晚会结束后，我鼓足勇气准备找她单独谈谈。没想到，还没等我行动，杨支书就拦住了我。
“小林子，有空吗？帮我把这些桌椅搬回文化站去。”他笑着说，眼神却有些严肃。
我不好推辞，只好点头答应。搬完桌椅后，杨支书递给我一支烟：“小林子，你今年多大了？”
“不小了啊，该考虑以后的事了。”他吸了一口烟，缓缓道，“我看你最近经常往我家跑，是不是对丽华有意思？”
他不等我回答，继续说：“丽华是个好姑娘，将来肯定能找个好人家。不过啊，她还年轻，现在主要是教书，别的事慢慢来。”
“再说了，你家条件也不是很好，你爹身体也不好，得照顾，哪有精力谈儿女情长？”杨支书拍了拍我的肩膀，“好好想想吧，年轻人。”
尽管如此，我还是决定向杨丽华表明心意。几天后，我约她在学校后的小树林见面。
“我喜欢你，从第一次在溪边见到你就喜欢你。”我鼓起全部勇气，“我知道我家条件不好，但我会努力的。”
杨丽华低下头，沉默了很久。“林军，我们还是做朋友吧。我现在想专心教书，还没想好将来的事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，杨支书已经开始撮合她与县供销社主任的儿子赵大强相亲。那天晚上，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整夜，心里又酸又涩。
就在我为情伤黯然神伤的时候，村里来了征兵的干部。看着墙上的征兵海报，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。
“村里现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，咱家那点地您一个人也能照应过来。”我坐到他身边，“再说，我去当兵，不仅有军饷可以寄回来给您治病，将来退伍了说不定还能分配个好工作。”
“爹不怪你，”父亲叹了口气，“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。如果你真想去，爹支持你。军队是个好地方，能锻炼人。”
得到父亲的支持，我第二天就去报了名。体检、政审都很顺利，不到一个月，我就拿到了入伍通知书。
临行前一天，我远远地看到杨丽华和赵大强一起走在村道上。赵大强西装革履，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，不时对杨丽华说着什么。杨丽华虽然没什么表情，但也没有拒绝他的陪伴。这一幕让我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。
第二天一早，全村人都来送我。杨支书也来了，还特意拍了拍我的肩膀：“好好干，为咱们清水村争光。”
我环顾四周，不见杨丽华的身影，心里泛起一阵苦涩。就在我准备登车的那一刻，人群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：“林军！”
我转过身，看到杨丽华气喘吁吁地跑来，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。“给你带了点心和袜子，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，不敢多看她一眼，怕自己心软。随后，我转身登上了汽车，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。
部队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。刚到连队，我就被分配到了工程兵团。每天五点起床，先是五公里晨跑，然后是紧张的军事训练。扛着十几斤重的工兵铲挖战壕，在烈日下匍匐前进，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，长了又磨破。
但我咬牙坚持着，从不喊苦喊累。我在农村干惯了重活，这点苦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。而且，每当我想起杨丽华和赵大强走在一起的画面，就更有动力去证明自己。
就这样，我被调到了装备班，负责维修和保养工程装备。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，我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装备知识。晚上熄灯后，我常常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技术手册，直到深夜。
我的努力没有白费。半年后，我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大部分维修工作，甚至对一些机械进行改良。战友们都亲切地叫我“机械师”。
1987年夏天，南方某地发生洪灾，我们连队被派去抢险救灾。在湍急的水流中，我和战友们日夜奋战，筑堤固坝，转移群众。有一次，一台推土机在泥石中熄火，情况危急。我二话不说，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，几经周折终于修好了机器，保证了抢险工作的顺利进行。
这次行动中，我表现突出，获得了嘉奖。更重要的是，我的技术能力得到了上级的认可。年底，我被选送到军事工程学院学习，专攻装备维修与改造。
在学院的两年，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知识。从机械原理到电子技术，从材料学到工程力学，我都认真钻研。毕业时，我以优异的成绩回到了连队，并被任命为技术组副组长。
回连队后不久，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。信中说，杨丽华和赵大强的婚事因赵家要求太高而搁置了。赵家嫌杨家彩礼出得少，还要求杨支书帮忙安排赵大强进县里的单位，这让杨支书很为难。
读完信，我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窃喜，反而有些释然。我在回信中只字未提杨丽华，只是详细描述了我在部队的情况，告诉父亲不用担心我。
父亲在信的末尾提到，杨丽华曾经打听过我的情况。但我选择不回应，也没有给她写信。那段感情对我来说，已经成为过去。我现在有了新的目标和追求。
1989年，我被提拔为技术组组长，负责新装备的接收与维护。那一年，部队引进了一批新型工程机械，我负责组织技术培训，编写操作手册。
1990年夏天，我们参加了一次重要的军事演习。演习中，一台关键的桥梁架设设备突然故障，威胁到整个演习进程。在紧急情况下，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创新方案，用替代零件临时修复了设备，保证了演习的顺利进行。这一举动得到了军区首长的表彰，我也因此获得了三等功。
1991年，我被推荐参加全军科技比武。在比赛中，我设计的一套装备改良方案获得了优异成绩，引起了上级的高度关注。这次比武之后，我的军旅生涯迎来了转折点。
1992年春节前，我休假回乡探望父亲。五年没回家，村里变化很大。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，一些勤劳的农户已经盖起了新房，添置了新家具。我们家虽然仍然简陋，但在我的军饷资助下，父亲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。
回村第二天，我听说杨建国因为经济政策失误被免去了村支书的职务。他支持的一个养鸭场项目赔了不少钱，村民们对他颇有微词。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，赵家也借机悔婚，赵大强已经和县医院的一个护士结婚了。
杨丽华仍在村小教书，过着平静的生活。听说她婚事黄了之后，又有几个人上门提亲，但都被她婉拒了。村里人都说她眼光太高，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。
我在村里住了一周，每天照顾父亲，帮他干些农活。有一天，我在村口碰见了杨建国，他明显苍老了许多，见到我却十分热情。
“别叫杨叔了，现在我不是支书了，叫老杨就行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这几年你没回来，村里变化挺大的。”
“丽华常提起你，说你小时候就聪明，现在在部队肯定出息了。”杨建国试探性地说。
“挺好的，就是......”他欲言又止，“你有空去看看她吧，她在学校呢。”
我含糊地应了一声，心里却没有这个打算。曾经的伤痛虽然结痂，但我不确定见面会不会揭开伤疤。
没想到，意外还是发生了。临走前一天，杨丽华特意来我家拜访。可惜，我怕见到她会勾起往事，一大早就坐车去县城办事，直到傍晚才回来。父亲告诉我，杨丽华等了一下午，还带来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。
“她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。”父亲叹息道，“你们年轻人的事，我不多问，但有些缘分错过了就可惜了。”
我沉默不语，心里却翻江倒海。第二天一早，我就返回了部队，把这段插曲埋在心底。
回到部队后，我很快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。因为在科技比武中的出色表现，我被选入一个军事科研项目组，负责新型工程装备的研发。这个项目是军队与地方科研所合作的重点项目，意义重大。
我提出的一套液压系统优化方案得到了项目组的一致认可，并成功应用到了新装备上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经常需要与地方科研所的专家交流，这让我开阔了眼界，也积累了宝贵的人脉。
1994年初，项目取得了阶段性成果，我被评为先进个人，还获得了二等功。看着胸前的奖章，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在村里抬不起头的穷小子，心中充满了成就感。
时光匆匆，转眼间，我在部队已经服役快十年了。1994年底，我的服役期满，组织决定安排我转业到与军队合作的重点科研所。这对我来说是个理想的安排，可以继续发挥我的专业特长，还能有更好的发展空间。
“小林，你这十年在部队表现优秀，组织上很满意。”李政委笑着说，“转业到科研所是个好去处，别辜负了组织的期望。”
李政委沉吟片刻，又道：“对了，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。这十年来，有个姑娘一直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你的情况。”
“她没说名字，只说是你家乡的。每年都托人来信问你在部队怎么样，立没立功，身体好不好。”李政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，“看来，你在家乡还有段未了的情缘啊。”
我沉默了。我猜那个人可能是杨丽华，但并不确定，也没有主动联系她的想法。十年时光，足以改变很多事情。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毛头小子，她也不再是我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女神。
回到清水村，村里人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。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林家小子，如今是干部，即将进入重点科研所工作。乡亲们见了我，都热情地打招呼，连杨建国也主动上门嘘寒问暖。
“好啊，好单位！”杨建国连连点头，“丽华现在调到县城中学教书了，也不错。就是......”
“就是还没找对象，都二十九了。”杨建国叹了口气，“你们年纪差不多，又是老熟人......”
我明白他的暗示，只是笑了笑：“杨叔，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。”
杨建国还想说什么，被我转移了话题。离开他家后，我心里五味杂陈。曾几何时，他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，如今却想把女儿推给我。世事无常，人心难测。
回到家，我发现父亲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。他瘦了很多，脸色蜡黄，走路都有些吃力。医生说他是肝硬化晚期，可能时日不多了。
父亲的病情一天天恶化。一天晚上，他突然拉住我的手，声音虚弱地说：“儿子，爹有个秘密，一直没告诉你。”